上海是马连良的大红之地，亦是马连良演剧生涯中最看中的市场之一。本号特以连载的形式，为大家介绍马先生一生中三十余年在沪演出的情况，以纪念马连良先生首次赴沪演出一百周年。
上文说到，马连良初次赴沪，从3月2日到3月31日完成了亦舞台的第一个月演出，结果大获成功。马连良的包银从最初的六百元，一直涨到千元。亦舞台老板沈少安见有利可图，马上又与马连良签了两个月的合同（5月合同期满后，又续签到6月底），包银涨到一千二百元。
1922年4月1日亦舞台《申报》广告4月1日开始马连良马不停蹄地进入了第二个合同期的演出。由于白牡丹（荀慧生）与亦舞台的合同到3月底结束，所以马连良的主要搭档从白牡丹换成了南派的名旦小杨月楼。其实在3月的演出中马连良已经与小杨月楼有过多次合作，不过小杨月楼不是以旦角应工合作，而是以小生或武生应工，他们合作了《群英会》《八大锤》《八蜡庙》等戏。说到这里我们要给大家稍微介绍一下这位能耐极大的小杨月楼。
小杨月楼（1900~1947），比马连良大一岁，本名杨慧侬，生于梨园世家，祖籍直隶，落户江南。幼秉其父杨天宝家传，天赋嗓音高亢嘹亮，七岁登台，九岁红遍江南，初工老生和武生，仰慕“同光十三绝”之一的杨月楼，因此取艺名为小杨月楼。童伶时期拿手剧目有《秦琼卖马》《取成都》《李陵碑》《请宋灵》《斩黄袍》《伍子胥》《珠帘寨》《定军山》等，为民国初年刘鸿声北归之后上海最为叫座之童伶正工老生。这个阶段小杨月楼曾在百代、胜利等公司灌制过多面唱片传世。小杨月楼十三岁倒仓变声后，得南方名伶毛韵珂提携指引，改工旦角兼小生。其旦角戏得自梆子班老伶工张国泰，小生戏得自昆班老伶工牛松山与京班前辈朱素云。此后小杨月楼以扮相俏丽，戏路宽广，武功卓绝，红遍大江南北、津京关外而声震艺坛！他擅长的剧目从骨子老戏到连台本戏，从悲剧到喜剧，从文戏到武戏应有尽有；戏路和行当从青衣、花旦、花衫、武旦、刀马旦，到小生、武生等无所不能，无所不精。他还开创了花旦文戏武唱的格局。他的《八宝公主》《佘塘关》《李芸娘》《大英杰烈》《花木兰》《十三妹》等戏，出出连打带唱。一边唱着五音联弹，一边耍手中的兵器，真刀真枪，武功极为纯熟，令人惊叹。他在台上气势夺人，谁也不让，纵然强如麒麟童、赵如泉、盖叫天、小达子（李桂春）、刘汉臣、赵君玉、刘奎官等名角儿，在台上也忌惮小杨月楼三分。尤其是小杨月楼在连台本戏《封神榜》中所演的妲己，被誉为“活妲己”！
介绍完小杨月楼，我们回到主题。这一期的第一天4月1日，正值星期六，马连良演出日夜两场（一般周六周日两天加演日场）。日场大轴马连良和小杨月楼合演《打侄上坟》，夜场二人合演《宝莲灯》。其后，马杨二人又合作了《法门寺》《御碑亭》《乌龙院》《珠帘寨》《打渔杀家》《借赵云》《四进士》《牢狱鸳鸯》《汾河湾》《八大锤》《群英会》《桑园会》等戏。4月8日，夜场双出的倒第三，马连良还跟绿牡丹（黄玉麟）合演过《梅龙镇》（后来还合演过《汾河湾》）。这次初到上海，马连良就和“南方四大名旦”中的两位都有了合作。马连良这次和小杨月楼的合作中，我们不得不提两出戏。一出是《对金瓶》，另一出是《石头人招亲》（也写作《石头人成亲》）。这两出后来成为小杨月楼名剧的戏，首演都是在马连良的这期演出里。
1922年4月14日《申报》《对金瓶》首演广告
《对金瓶》于4月14日夜场首演。此戏是小杨月楼从梆子移植过来的，剧情为：绍兴韩泰有二子，长子文玉习武，次子文瑞习文。韩家以金瓶聘蔡元俊之女文琴为文瑞妻。韩文玉打擂，打死擂主赵天官，与兵部王某之子王祭结义。后温州、台州兵乱，韩文瑞逃难，卖字画，至蔡府投亲，蔡元俊嫌其贫，逼退婚，文瑞不允，蔡与赵伯州定计诬其盗窃，下狱。又逼文琴改嫁赵伯州，丫鬟红珠代嫁，刺死赵伯州。文琴乃扮男装逃走，遇南极仙翁授以武艺。后太湖混江龙叛乱，王祭挂帅征讨，蔡文琴冒韩文瑞名助战有功，授江苏按察使。蔡至府告状，文琴准状，三堂会审，继请其母至府，说明原委，互对金瓶，遂与韩文瑞团圆。此剧剧情较为曲折，人物众多，所以全部《对金瓶》要演五、六个小时。原本一场夜戏需要排七到八个戏，而《对金瓶》则是亦舞台全梁上坝，要演一整个夜场。《对金瓶》中小杨月楼扮演蔡文琴，在剧中文武都十分吃重。此外，其饰演的剧中人物蔡文琴冒名韩文瑞的场次中，小杨月楼还要串小生，这倒正好发挥了小杨月楼旦角、小生兼长的优势。小杨月楼其实自己也很喜欢这类旦角在戏里串小生的剧目，除了《对金瓶》外，他的这类戏还有《花木兰》《孟丽君》《英杰烈》等等。当时有评论称小杨月楼的这类戏“唱腔念白，讲究雌雄音、大小嗓相融，此为杨氏旦角、小生两门抱之佳构也，至今梨园未见能出其右者！”而马连良在此剧中扮演不带髯口的大嗓小生韩文瑞。马连良在《对金瓶》中的戏份也不算轻，唱念做打都有展示。这期演出期间，这出戏共演出了十六场，是很受欢迎的。百代公司邀请马连良灌制的六张共十二面唱片中，就有两面《对金瓶》的唱段。可见马连良的这出戏在当时是成功的，也是受到观众喜爱的。1922年6月13日《申报》《石头人成亲》首演广告而《石头人招亲》这个戏，更可以说是小杨月楼的拿手杰作。此戏故事取材于《残唐五代史演义》，大致情节为：少女崔金凤与女伴采桑，戏以投篮占卜夫婿。崔金凤误套中石像翁仲，翁仲是夜至崔家与之成婚。金凤怀孕，崔父怒而囚女于洞中。足月后金凤产子，取名安敬思，翁仲救之出险。在这出戏里，小杨月楼有一段极具看点的特色表演。在洞中产子一场，崔金凤随着文武场的节奏，边唱边揉肚子，每唱几句，揉几下肚子，肚子就隆起一些，直至腹大如鼓，最后产子，观众见之无不感到新奇。该剧每每演到此处，台下观众总是掌声、叫好声不断。另外，在这出戏里，小杨月楼设计了崔金凤和石头人之间的大段“五音联弹”唱腔，曲调节奏性强，唱词俚俗生动，接近生活，风靡一时。1923年小杨月楼与杜文林在百代公司合灌了一面《石头人招亲》的唱片，销量极好。马连良《珠帘寨》之李克用说了半天大家或许要问，《石头人招亲》这个戏跟马连良有什么关系？他在剧中演什么角色？其实原本《石头人招亲》这个戏和马连良本来没啥关系。但大家有没有看到剧中崔金凤洞中产的子叫什么名字？对，安敬思。安敬思是谁？不就是在《飞虎山》一剧里李克用收的十三太保李存孝吗？这下联系上了吧。《石头人招亲》是6月13日夜场首演的，而且一晚上的戏都叫《石头人招亲》，其实就是把“石头人招亲”和李克用还有十三太保等的故事连演。马连良在这里面演了一整出《珠帘寨》。而小杨月楼要演崔金凤和《珠帘寨》里的二皇娘两个角色。这出戏从6月13日首演到6月24日连续十二个夜场连演连满，票房十分火爆。由于马连良在上海观众中的人气迅速蹿升，法商百代唱片公司于1922年5月期间请马连良灌制了六张共十二面唱片。这是马连良第一次灌制唱片，所灌剧目均为马连良此次在上海演出的剧目。这六张唱片分别是：《南天门》《定军山》（斩渊）合一张，《珠帘寨》一张，《对金瓶》一张，《开山府》一张，《借东风》《天雷报》合一张；《清官册》一张。这期唱片的琴师胡素卿，鼓师律凤山。当时马连良调门为“趴字调”，以如此低的调门灌片者属前无古人。
马连良《四进士》之宋士杰
马连良在沪期间，除了演戏、灌片、应酬之外，还有做了几件值得提一提的事。一来他在繁忙的演出期间还不间断地学习。他在演出的间隙向久居沪上的前辈小生牛松山先生学习了《夜奔》《群英会》等戏。二来他与亦舞台做班底的武净演员李永利结下深厚的友谊，以兄弟相称，向其子李万春传授了《李陵碑》《南阳关》《打棍出箱》等戏，为他唱念功夫的发展起到了颇重要的奠基作用，并建议李永利送子李万春北上深造。更为重要的是，马连良在这次演出期间结交了许多上海票界、文化界人士，如郑子褒、步林屋、丁悚、徐小麟、沈睦公等等，这也为后来他在上海剧坛无往不利奠定了人脉基础。马连良《借东风》之诸葛亮马连良在亦舞台演出进入到最后一个月之前，天蟾舞台那里邀请梅兰芳、杨小楼、王凤卿三位大佬开始了一期演出。除了梅、杨、王三位大角儿外，其他演员还有小翠花、德仁趾、姚玉芙、王长林、姜妙香、张春彦、董俊峰、李春来、郝寿臣、吴彩霞、马富禄、许德义等等，阵容十分豪华。梅兰芳的这期演出从5月28日开始至7月10日，正好覆盖了马连良在亦舞台演出的最后一个月，这也给亦舞台这边带来了不少压力。所以6月13日首演，后来又连演十二天的《石头人招亲》，为亦舞台维持住了很好的票房。马连良《四进士》之宋士杰1922年6月30日夜场，马连良在中轴演出《盗宗卷》，大轴与白牡丹合演《贩马记》，这是马连良这期上海亦舞台演出的最后一场。纵观此次马连良的初次莅沪营业演出，从3月2日到6月30日演出了整四个月，共121天，其间未曾休息过一天。在这121天中，总共演出了121个夜场，34个日场，共155场，其中演双出的场次为34场。这种演出密度，恐怕现在的演员是很难想象和企及的。从所演的剧目来看，他一共上演了32出不同的剧目，具体每个剧目演出的场次数如下：《珠帘寨》22场（其中以《石头人招亲》之名12场），《对金瓶》16场，《打渔杀家》13场，《空城计》12场，《南天门》10场，《贩马记》10场，《汾河湾》10场，《连营寨》10场，《群英会》8场，《八大锤》9场，《宝莲灯》7场，《打棍出箱》（《琼林宴》）6场，《盗宗卷》6场，《南阳关》6场，《梅龙镇》5场，《打严嵩》4场，《乌龙院》4场，《法门寺》4场，《御碑亭》4场，《卖马》3场，《四进士》3场，《八蜡庙》2场，《天雷报》2场，《清官册》2场，《打侄上坟》2场，《牢狱鸳鸯》2场，《甘露寺》2场，《十道本》2场，《借赵云》1场，《定军山》（《老将得胜》）1场，《胭脂虎》1场，《桑园会》1场。
1922年7月1日，在上海大获成功的马连良离沪，赴南京，在下关英商百利公司新新舞台演出一周，7月10日回到北京。
1922年7月1日《申报》刊出广告，马连良5月在百代公司灌制的六张唱片其中的三张率先公开发行
花了两期的篇幅，我们中午介绍完了马连良的莅沪的情况。接下来，我们请大家欣赏马连良1922年5月在百代公司灌制的《对金瓶》和《珠帘寨》两张唱片。听了这两张唱片，大家可能和我一样，很难想象唱片中嗓音这么“凄惨”的马连良，居然初到上海能连演四个月，大红大紫，载誉回京。放到今天，这种嗓子不是早被戏校甄别，就是被京剧院派去跑龙套了吧。最后我们还放了一段小杨月楼和杜文林1923年在百代公司灌制的一面《石头人招亲》，大家一起来听听南派的联弹唱法。
《对金瓶》
1922年5月
百代唱片
马连良 饰 韩文瑞
琴师 胡素卿
鼓师 律凤山
《珠帘寨》
1922年5月
百代唱片
马连良 饰 李克用
琴师 胡素卿
鼓师 律凤山
（头段）
[西皮导板]
太保传令把队收
[西皮原板]
孤与贤弟叙一叙旧根由
忆昔当年五凤楼
文武百官庆贺千秋
内有文楚段国舅
他笑孤坐席不正礼貌不周
怒恼了孤王气冲牛斗
孤将他抓将过来摔死在龙楼
自从那年分别后
今日相逢在北州
（二段）
[西皮摇板]
如今事儿大变更
讲什么妇人自由男女要平行
唯有孤王的家法紧
他比那平权自由还狠十分
孤若不遵她的令
到晚来不叫孤进她的卧室门
东宫不要往西宫里奔
西宫也是照样行，闭门吹了灯
闹得孤黑夜里无处睏
坐在银安把闷气来生
孤生来一世好把酒来饮
这是我好酒贪杯惯坏了她们
你不信沙陀国内访一访你再问一问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个个观世音
叫老军与孤你就报门进
上面坐的两个夜叉精
狼狈为奸拿了一个稳
她不言来我也不作声
《石头人招亲》
1923年
百代唱片
小杨月楼 饰 崔金凤
杜文林 饰 石头人
石头人
（白）
我是个石头人，你是个肉人
咱们两个人，怎么会成了夫妻了呢
这件事情真真是稀奇[二黄碰板]古怪
崔金凤
[二黄联弹]
我为你含羞带愧真真难挨
石头人
这件事你就休把我来怪
你闺阁的幼女不该出来
你出来就该正派
你不该胭脂花粉面孔擦得白
你就把我来害
这也是你惹祸招灾
崔金凤
说什么奴惹祸招灾
奴也是闺中的幼女自尊自爱
胭脂粉理所应该
你不该三更半夜跑到奴绣楼所为何来
石头人
你问我，我就对你说明白
你不该去到荒郊外
菜篮子套住了我的脑袋
我为你把相思病来害
我们拜了天地、成了恩爱、进了洞房你肚皮鼓起来
这件事天安排你就埋怨谁来
崔金凤
提起了养儿事把我难坏
你到后，欺奴家，孤单一人
冷冷清清，凄凄惨惨
悲悲切切，孤苦伶仃，所靠谁来
石头人
休流泪呀
崔金凤
[二黄原板]
俱是你将我来害
奴二月怀胎怎样安排
无奈何上前急急交代
奴上前拉住一把就不能够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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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2年4月1日亦舞台《申报》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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