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黄永玉,第1张

我读黄永玉,第2张


黄永玉,能写会画,社会标签是个文化人,文集中多自称老汉。比起黄老汉,我更喜欢称他为黄老头。没有不敬,他耄耋之年还能活跃屏幕登坛说法,心力体力都属一流,叫老头显得活力。只知他临近百岁,状态如何。

他是湘西凤凰人。我对湘西毫无概念,看到这地名,联想到的只有两个记忆片段。一个记忆是八府巡按兼销售讲师Ruston来华,Soolid不在,晚上聚餐一帮同事憋着劲儿灌他。这个酒量一流的英国佬鸡贼得很,啤酒红酒知道量,美航提议整上湘西米酒,老外不知道米酒后劲大,最后一丢丢就要显眼了。

另一个记忆要久远很多,小时候看《乌龙山剿匪记》,留下个刻板印象,湘西土匪多。这次读到李辉的黄永玉传记,写到黄老头的爹妈坐船回凤凰老家,碰上专门打劫娃娃索赎金的土匪,居然要把襁褓中的黄老头藏在原始树林里,也是胆子大的。这段情节无疑加深我幼年的印象。

我很早就知道黄老头有个文坛名声很大的远房表叔,就是沈从文。一说沈从文,立马就和赫赫有名的合肥四姐妹联系起来了,并从沈的连襟同窗故交一路爬藤,几乎串出了整个民国以降的文化圈子,自然就也觉得黄老头吃文化饭是家传理所当然。

其实我搞错了,他跟沈从文是交集很深,但那是成年之后的事情,而且是靠着文化手艺已经能养家糊口了,沈家对他影响是后来的,也是有限的。书中读来,他父母曾是城里男女小学的校长,算小知识分子家庭吧,那会儿的知识分子都有革命理想,母亲一度还兼任过共产党的地方组织部长。

十岁不到独自离开故乡,四处求学。其实也不是正经读书,就是找各种亲戚和熟人落脚。最搞笑的是到陈嘉庚办学的集美学校,新书发下来直接给卖了换生活费,然后钻图书馆看闲书。理科门门鸭蛋,留级好几年。

我忽然想起在新兴小学时,班上好像也有留级同学,年龄比我们大,拳头比我们硬,自然敬而远之。只是乡下小学那三排破瓦房里,只有破椅凳,没有万卷书,那位老兄肯定无法学老头泡图书馆。

我头一回知道世上还有图书馆这么个玩意儿,要到五年级转学去镇上的汲浜小学,胖叔肉叔摆弄电烙铁组装无线电的时候,我还在研究借书卡怎么用。好在读书不分先后,如今他们只有耐心读又黄又暴力的修仙,而对无线电和散杂文毫无性质了。

留级也有好处,黄老头“留学”四五年,别人是一批同窗,他有四五批。新式的集美学校后来出了不少地方头面人物,同学关系多少应该能有点小关照吧,殊不知留级也能留出点名堂。许是觉得再留级下去,就快到了可以把班主任娶回家的年纪,和同学的年龄差已经扎眼了,黄老头就自己走出学堂混社会去了。

我读黄永玉,第3张


二足无毛的老头得吃饭啊,天赋逼出来了。靠着在图书馆里的杂书功底,和涂涂抹抹雕雕刻刻的爱好,居然就能混迹文工团和社教院,成功转型成了文艺工作者。而且手上嘴上功夫都了得,靠自己摸索出来的短句、木刻和小号,忽悠来美女。

美女叫张梅溪。这个是典型的富家女与屌丝男的爱情故事,张出身广东军官世家,条件比黄老头殷实得多。长相也反差,郎才女貌形容他两很贴切,照片上看来,年轻时的张梅溪长得甜美可爱,黄永玉跟她一拍夫妻合影,则一副垮相。

老头晚年画过几幅自画像,颇有漫画风格,秃头油肚掉了门牙,背心拖鞋叼个烟斗,猥琐又潇洒。我很喜欢自画像里游戏人间的神情,这种神情在他年轻时的照片上也有,猥琐又潇洒。由此也难怪丈人家嫌弃这坨牛粪了,把女儿抓回广东老家去了。

黄夫人情比金坚逃出家门,千里奔情郎,成就了这一段佳话。确实佳话,张溪梅写童话也作画,妻子出书的时候,丈夫会帮着写序。生活里,张梅溪的手艺应该不差,黄老头的文集读到一个情节,居住香港时隔壁住着不善厨艺的邻居,借了张烹饪的菜招待胡适。

老头晚年有几句打油诗,“小屋三间,坐也由我,睡也由我。老婆一个,左看是她,右看是她。”读来一片温馨。夫妻俩都高寿,漫长的生活中,不知道会不会干仗。我倒是希望他们身上多点烟火气,艺术家容易高冷,拉开和平常人的距离。

黄永玉给张梅溪写过一首情诗,腻歪的叫《老婆呀,你别哭》,乍一看名字好生腻歪。

曾经有这样一个秋天,
这是一个隆重的秋天,
一个为十八岁少年特别开放的、
飞舞着灿烂红叶的秋天,
你,这个褐色皮肤、
大眼睛的女孩,
向我的窗户走来。

……

今天,
时光像秋风吹过芳草丛生的湖边,
你褐色的脸颊
已出现最初的涟漪,
你骄傲的黑发
也染上了第一次的秋霜,

……

虽然
我们仿佛还刚刚学会一点
做父母的原理,
我们还和孩子一道顽皮,
一样淘气地做着鬼脸。
……

这是黄永玉46岁写下的,人到中年给老婆写情诗,原本就是少见。更何况这是在文革中期,黄老头下放劳动期间写就的。那个年代文艺工作者正遭受极大冲击,他想到妻子精神上压力极大,一人带两娃生活也困难,自己身在远方无能为力,忍不住在被窝里打着手电,一笔一划写下了这些腻歪的句子。

我读黄永玉,第4张


之前我挺喜欢写诗,时不时来一首五五七七,或者朦朦胧胧不知所云的散装句子。我自己读写的感受是,诗意和文气是两种不同的感觉。稍稍留意生活和感受,诗意无处不在,难的是成句,特别是好的句子,需要极大的才情。很遗憾,我自己在这上面倍受挫折,投降不写了。

相比而言,文章容易很多,同样地稍加留意,只需再一点点灵感,千字文是比较容易的。细品下来,差异在千字文的结构有较大腾挪空间,可自由变化,讲白了大部分句子不需要斟酌,因为读者也不会有耐心细品。

而中文短句受限篇幅,单句中的文字组合直接暴露在读者的注意力下,开头几句不能共情就垮了,好坏一路了然。所以大部分近现代中文写作者,我都认为他们的文章比诗歌好看,黄老头也不例外。

好在他自己也承认这一点,文集中有一封他写给非马的信,里面这么写到,“用交朋友打比方,诗比散文朋友少,但更珍贵”。若是撇开文体,只是抽取黄老头文集中的精彩句子,还是挺有看头的。

他似乎有一种天生的禀赋,就是特别擅长写俏皮话。他写假牙,“恨得咬牙切齿/没牙的老头吃能喝汤/弄一幅没脑子的假牙撑上门面/谈不上爱和恨”。他写烟斗,“这辈子/吻谁都没有吻你多/每天起码一千次/一种冒火的冷吻”。

其实原本黄老头作为画家的身份,知名度多过他的文字。文集中贴了一些图案,有木刻版画、水墨画、写生草稿、报刊插图、书籍封面,看得出老头一辈子精力旺盛,性格洒脱,艺术家只要不别扭,就会比较玩票和高产。

可惜我对图案无感,无从感受李辉和其他一些品论人,对他夸张的赞美。夹杂在百万字里行间的几百幅图,我印象深刻的还是那些动物画。印象深的还不是画,而是画跋。

(鸽子)啊哈!我偷吃粮食,人却叫我和平鸽。(鹦鹉)我学着人的声音,但不知是什么意思。(蚕)我被自己的问题纠缠,我为它而死。(蛇)据说道路是曲折的,所以我有一幅柔软的身体。

(蛾)人们,记住我的教训,别把一盏小油灯当作太阳!(猴子)不管我有时多么严肃,人们还是叫我猴子。(青蛙)风雨前夕,叫得最响的当然是我。(蜜蜂)丢失了枪,便失去了生命。

(燕子)一杯远古的钥匙,开启家家户户情感的大门。(麻雀)我喜欢拿别人的小是小非来锻炼口才。(乌鸦)不过才“哇”了一声,人就说我带来了不幸。


细细品读,句句都很有味道,智慧又幽默,魅力就来了。我读黄老头的文字,常常觉得他胆子大混不吝,他一双儿女取名混邪,男的叫黄黑蛮,女的叫黄黑妮,还是俏皮,也不知张梅溪是怎么答应的。换位思考,要是当初我给少爷取名黑啊蛮啊的,他此刻正值中二,定会翻着白眼骂自己祖宗。

读黄老头的人生足迹,有一个段落时很有值得玩味的。1948年他去了台湾,老头说是谋得文化差事,我觉得这里面不简单。上个世纪中华大地改天换地的节骨眼上,太平轮一票难求,突然去的台湾,离开后又在香港住了几年,前后推论可以做一些猜想。

新中国成立后,香港的邻居们陆续回国,到1952年,老头也带着老婆孩子回了北京。此后七十年,一家人跟着新中国一起跌宕起伏。那一代人都面临着重大抉择,赌上自己的人生。阅读历史和换位思考过程中,有时觉得波澜壮阔,有时觉得如履薄冰,自觉无所适从。

在读黄老头文集之前,我完全不了解这个人,读完就有印象了,哪怕他的艺术作品,于我的鉴赏能力是品不出啥的。不过我知道,以后再看到这个人的影像或名字,总会觉得亲近很多。这就是读书的的乐趣。

老头说,他一生读写都没什么意义,只是为了兴趣。我也学他这个句式,我一生读写都没什么意义,只是为了有趣。

DABAN RP主题是一个优秀的主题,极致后台体验,无插件,集成会员系统
白度搜_经验知识百科全书 » 我读黄永玉

0条评论

发表评论

提供最优质的资源集合

立即查看 了解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