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列颠行之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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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之前我仔细想了想，什么地方最具金融代表性，巴克莱、劳埃德、RBS他们的历史都够长，全世界CBD也到处挂着它们的招牌，可总觉得张力不够。我的时间有限，要挑经典的，长考之后最终还是选了英国的中央银行。

在大部分国家，这根本不是事儿，一个主权国家的中央银行当然是国家金融体系的中心，看看那些小报记者们，对央行行长们的表情着装、公文包厚度、开会时间长短那种细到纹路的观察，这些都能挂钩到对政策的预期。

要是哪国行长的眼窝有点深，市场能敏感到联想这个月PMI可能不好看，也许只是行长忘了老婆的情人节礼物，被关在房门外挠了一夜。

可是英格兰银行有点不同，三百二十年前，它成立的初衷，就是为了拿破仑战争。法国人仿效英国人把路易十六一家门子砍后，革命热情澎湃，一心要解放全欧洲被压迫的工人农奴。后来又出了个特别能打的小矮子，法兰西铁骑的冲峰下到处输出革命。

欧洲各王看来了个不按规矩出牌的疯子，一心要自己带着王冠的脑袋，于是联合起来围剿法国。俄国太远，奥地利就是混儿，普鲁士被打败后，英国成了欧洲联军的领军，大陆平衡一边倒，英格兰也破例顶到台前梭哈。

但打仗太花钱了，第一次反法同盟战刚打完，眼看着反法国家又要第二次结盟合兵了，军饷是个大麻烦。乔治三世的私房钱早就花光了，国王说要钱没有，牌照倒是可以给，开一家专门为拿破仑量身的银行，特许发行战争国债。

金额大利润高，风险也巨大，万一打输了，承销债券的这家机构连同背后的民间资本全都得赔进去，但金融市场永远不缺风险偏好者，而且赌徒赌赢了。

滑铁卢之后，这家银行一举成为整个欧洲信用最好的机构，甚至英国的敌对国家的人都把钱存在这里，拿着敌军的钱跟敌军打，信用的价值巨大。

再过一百年，英格兰已经成立世界帝国，全球贸易和殖民管理，带动着M1M2膨胀到天文数字，在英属领地流动的货币币种难以计数，为了保持汇率和金融市场稳定，议会改制了这家红顶帽子银行，剥离商业银行业务，专注货币政策上，如此成立真正的国家中央银行。

改制时特别注重了权力制衡，英格兰银行的独立性相当高，国王和议会没法对它吆五喝六，连政府都不能直接指挥，只能跟它好言商量议，要是行长看不上首相和内政大臣，这届政府施政就处处受牵制，后来逼得相府成立金融事务办公室，为来和央行分庭抗礼。

这样看，英格兰银行有点行业自律的意思，却又掌握着牵一发动全身的货币政策制定权。我看过一位前任行长的采访，他说英格兰银行的存在，就是为了让老百姓不觉得他存在。

英国人擅长说金句，这话说得特别精彩，英格兰银行就是这么做的。它像一个老保姆，找看着一大家子人，做饭打扫送孩子上学，样样准时无需监督。可兄弟打架妯娌嚼舌家里闹鬼，她也一概不管，甚至一点意见都不发表。

上轮金融危机时，北美和欧洲的银行一个接一个爆雷，全球央行都开足马力印钞票，大额注资那些岌岌可危的金融机构。当时英国的北岩银行也出现流动性危机，它是全英最大的贷款机构，倒闭对市场的稳定性会有巨大冲击。

财政部长和金融事务大臣天天冲央行喊话，英格兰银行就是没动作，甚至在紧要关头，行长还去意大利度了小假。直到府院联手施压，媒体山呼海啸抨击，央行才在最后时刻不情不愿地期待救济方案。

金融体系根植于实体经济，金融市场配比国家实力，每一次金融危机的根源，似乎都是和实体经济的期限和价值错配，金融过度创新吹出乌托邦泡沫被戳破了。伴随两次大战，英国国力的整体让位，伦敦金融中心的地位也在转移。

但瘦死骆驼比马大，数百年的老底子还没吃过，伦敦隔夜拆借利率，波罗的海航运指数，金融时报股指，到今天还是全球金融市场的风向标。

我去的时候正赶上大雨，英格兰银行在大雨中显得有些暗沉，周边现代高楼林立，集体拱卫这这座中心建筑。大门不让进，隔壁的银行博物馆也关门了，我躲在粗壮的立柱下，斜风卷着雨水扑面，冻得直哆嗦。

正值下班时分，金融街的路人西装革履步履匆匆，无人停留。英格兰银行依旧践行着宗旨：它的存在，就是人不觉得它存在。

（写于2019年8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