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列颠行之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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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物馆斜对面是罗素广场，我一听这名字，当即决定顺道拜访一下，之前我收藏的一套西方哲学经典里有罗大师的著作。

我不擅长读纯哲学，讨厌摆弄那些玄乎理论，所以罗素的书虽然翻过了，他的主张全忘光了，用夫人的话说，就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但人的感受是非常奇妙的。一个地方去过了，哪怕很无聊，以后电视上书本里只要提到，就会情不自禁宣告自己去过，莫名的亲近。

一本书读过了，哪怕不知道都读了些啥，以后旅行中只要接触到，也会情不自禁宣告自己知道，莫名的亲近。

匆匆赶到塑像前准备磕头，眼角一瞟觉得有点怪，名字多个了公爵封号，跟我记忆里的罗素生平印象不符。

再仔细读读铭文，发现敲错门了，再查查度娘，这是位搞房地产开发的公爵大人，巧不巧名字音译过来是一样的。

灰溜溜离开这个小广场，谷歌地图上显示，大英图书馆就在左近，顺路去看看。行到近处，诺大一座红砖楼，造型现代。

楼建得不高，有意露出背后教堂的尖屋顶，艳阳照射下，色彩斑斓，错落有致。
这图书馆有二百多年的历史了，建馆时候的国王乔治四世不爱读书，就把他爹乔治三世一辈子的藏书全捐了，仔卖爷田不心疼。

英国还有个奇葩的书籍出版要求，正版书发行前必须送几本到这儿，原意是为了版权审查，意外地为图书馆开辟了一条坚实的收藏通道。

乔治三世是个长寿的国王，也是汉诺威王朝里在位时间最长的君主，却在英国史上褒贬不一。

在他任上，英国领导欧洲联军，打败了拿破仑。也是在他任上，输掉了独立战争，失去了美东殖民地。

这两件事都非同小可，直接改变了欧洲和美洲的历史走向，也对后来的英法关系、英美关系有深刻影响。

美国独立这事儿，我最早是中学历史书上知道的，波士顿人倒了茶叶，列克星敦打了第一枪，华盛顿带着美国人民反帝反压迫，成了开国总统。

后来书看的多了，发现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一个国家的诞生，怎么可能是历史课本上三言两语就说清楚的？

比如乔治三世，他对北美的态度就非常反常。作为英国国王，起先他居然是不太愿意给北美加税，甚至愿意北美自治。

等到独立战争开打，尤其是法国参战后，他开始转向坚定镇压，并号称要以举国之力让美东变成焦土。

等到康华里将军在约克镇大败，美国独立建国，亚当斯和杰斐逊作为曾经的逆贼现在的国使去伦敦勾兑两国关系。

国王待他们亲切热情，恨不能拉着手要发誓两国人民友谊长存，没多久前手上的火药味荡然无存。

这次访英，国王的个人魅力让亚当斯感动得要死要活，从此一辈子都是乔治三世的粉丝。

事实上，乔治三世并不是雄才大略的人物。十七世纪英国王权受到了两次打击，第一次是查理一世被砍了脑袋，第二次是詹姆斯二世被赶到乡下，对面大陆又来了个叫威廉的，史称光荣革命。

君权与名权的此消彼长中节节败退，乔治三世甚至接受了只拿固定工资，国家岁入的提成比例都被议会取消了，这实际表面英国王室不再是整个国家的股东，今后只是一份工作罢了。

在北美问题上，他的前后不一，其实只是他工作的一部分。七年战争的债台高筑，国家财政全填了战争债券的利息，下议院觉的全球殖民地都应该赞助下。

相比于对其他地方赤裸裸的盘剥，英格兰希望五月花表弟在农产品上也意思意思，谁想表弟性子彪，直接掀了桌子。

开战前，国王是一批在美东有重大利益的亲美派的代言人，苦口婆心地安抚着表弟。

等越来越多英国士兵阵亡，其他殖民地人心浮动，再加上世仇法国佬当搅屎棍，英格兰民众开始积聚仇恨，国王作为国家的象征，立刻转向了最坚定的战争叫嚣者。

战争输掉后，务实的英国人立刻开始止损，在重商主义觉得多个朋友多条路，何况只是叔伯兄弟分家闹点小矛盾，英美关系神速回复，两三年时间双边贸易就超过了独立前，如此乔治三世又把脸涂涂红继续出台。

颠来倒去，有多少国王的个人意志？乔治三世一生酷爱收藏图书，特别是古籍。我臆想，他眼看着手上权利一点点被剥夺，连衣带诏都不知道写给谁，只能埋头书本，在泛黄皴裂的羊皮纸上，寻找昔日王室的荣光。

霍斯金斯在著写英国史时，提出了一个看法，他觉得没有适当知识的人，无法真正理解世界，只能随波逐流，即无法做出任何明智的现实决定，更无法采取审慎的行动塑造未来。我完全不同意这个看法。

无疑，乔治三世是个满腹经纶的人，可这于现实有何意义呢？在我看来，恰恰是那些无所谓知识经验也不随波逐流的人物，他们做出的现实决定在塑造未来。

这些人物无所谓英雄还是蠢材，这些决定无所谓明智或者愚蠢，偶然的人或事，制造出了历史的拐角。

（写于2019年8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