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里的中国建筑（二十二）

我对五代十国一直提不起劲儿。梁唐晋汉周，一个姓混十几年，前后半个多世纪，时间上不长不短的。时间短可以忽略不计，时间长可以展开专题，历史断代中最怕这种两头不靠，不讲有缺憾，讲了很乏味。

确实乏味。朱李石刘郭，五代个个以汉家正统自居，摊开地图一看，基本上都在黄河中下游玩耍。雁门关外契丹已经崛起，往后数百年，北方游牧势力都将对中原虎视眈眈。

丝绸之路彻底被吐蕃和回鹘控制，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已经成了画卷上的想象。五代说起来都是军阀立国，却都没了跟外族死磕的血性。

再看西南东南江南，这些南方地区，城头变幻大王旗，有枪就是草头王，也是一片混乱。手上有几个丘八就敢建国了，国号也没新意，都是翻翻历史书，找个以前存在的朝代名就直接剽窃了。搞得后来写史的人，为了区分，只好加上前后左右的帽子。

这些君主们在位都短命，往往龙椅还没捂热，要么被政变，要么被灭国，绝大多数都没好下场。内忧外患之下，都没有正儿八经好好治理辖区，老百姓的日子苦极了。实际上“五代十国”这个名词，我都觉得只是在凑数字，没实际意义，中国人总喜欢这种四四八八的说法。

经过一五一十之后，中华文明的中心，将从关中转去江淮。唐末黄巢起义，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冲天大将军黄巢把长安打得稀烂，从此长安再没有成为过帝国都城。

这跟当时的版图有关系，汉唐都有广阔的西域疆界，大唐势力甚至翻阅了帕米尔高原，把手伸到了中亚腹地。丢失河西走廊后，长安就在吐蕃回鹘以及后来的辽金西夏的鼻子底下，位置过于前突了。

藩将叛乱，北方威胁，这些都让唐之后的统治者，对外族疑虑重重。在科举和运河的推动下，祖籍关东和江南的汉族官僚士绅逐渐成为政坛的主角，江淮越来越成为帝国的承重点，帝国首都的东迁是必然趋势。

汴梁登上了历史舞台。汴梁，也就是现在的开封，在春秋时属于郑国的势力范围。我爷爷耄耋之年还能背诵的古文观止第一篇，《郑伯克段于焉》中的焉地就离汴梁不远。五代中的四代都定都在此，并延续到了北宋。

首都就要有首都的气派，自然要扩建，不过汴梁不是新城，五代和北宋国君的气魄，也远不如秦汉隋唐，开封府始终也没有修建出能与前朝相匹敌的地标建筑。恰也由此，汴梁从一开始就少了帝王气，多了市井味。

建筑风格也在变化，根据林梁的著述，今天陕西平遥镇国寺大殿就是五代遗存建筑，图片上一目了然，已经没有了唐代建筑中的青春勃发的视觉元素，一幅老夫子正经呆板的样子。

宋太祖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之前，其实五代和十国关系不密切，南北各自玩儿各自的。如果把南京栖霞寺塔和西安大雁塔摆在一起看，一个精瘦纤细，一个矮胖敦实，这也是南北差异的写实典型。

南京在当时叫江宁，是十国中南唐的首都。李璟在这里，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无限恨，倚栏杆。李煜在这里，船上管弦江面绿，满城飞絮滚轻尘，忙杀看花人。北方忙着杯酒释兵权的时候，南国的皇宫里在无病呻吟。

李煜后来被抓取汴梁，囚禁在逊李唐庄，别号违命侯，住所封号都是对他人格的侮辱。赵宋是军人世家，管你什么一带词宗，看不惯哼哼唧唧的。

其实要我说，宋太祖是厚道人，功高震主的手下不杀，投降软禁的国君也不杀，后来立碑刻字，让子孙起誓， 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北宋一朝，血腥味是最少的。

软禁中的李煜无所事事，只好继续哼哼唧唧。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