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里的中国建筑（九）

秦汉首都的位置虽然都在关中平原，皇家宫殿的位置有变化的。咸阳宫和六国宫都在渭河北，嬴政又在渭河正南侧建信宫和朝宫，多说一句，朝宫的中心建筑叫阿房殿，后来成了阿房宫的名字起源。

项羽冬天里的一把火，把秦代宫殿全毁了，刘邦建都的时候没钱，把前朝兴乐宫改名长乐宫，装修装修对付住了。长乐宫的位置在偏东侧，更靠近霸河。从长乐宫未央宫为中心的八街九市开始，周边农地逐渐城镇化，长安城逐渐成型。

景帝交班早，刘彻和嬴政一样，少年即位，权力掌握在窦老太湖手里。窦氏不简单，作为文帝的老婆、景帝的老妈、武帝的老奶奶，她和吕后一起，共建了汉代外戚势力势力膨胀的传统。

挨到窦奶奶去世，刘彻就按耐不住了，自古好折腾的帝王，从来都要修建自己专属的宫殿。汉武帝觉得长安城太紧凑，挨着城西划出大片空地，开始营建建章宫。

同为汉代三宫，建章的体量远超长乐未央，宫墙环一周大约三十公里，按正方形算，长宽约莫五六公里，这是我慢跑距离的极限了。萧何设计未央宫的地基土方还抠抠索索使巧劲儿，刘彻才不管这些，直接万丈高楼平地起。

为了观瞻威严，主殿建筑已经离地七八十米了，刘彻还觉得不过瘾，又搞了一个神明台，据说毛估估一百五十米，这与金字塔中最大只的胡夫差不多等高。埃及法老让金字塔拼命冒尖，是为了更接近太阳神，汉武帝也是这个意思，取名神明台，就是为了请神下凡的。

在古代，东西方的人不约而同都认为，神仙喜欢住高的地方。李白也说危楼高百尺，恐惊天上人，大约是考虑神仙高人一等住惯了摩天大厦。更一致的是，权势越大，越想约神仙唠唠，万一聊嗨皮，赏个什么仙丹圣水人参果，自己也好寿命长些。

君王们如此贪恋自己的权力和欲望，自然对古代王林们都很仰慕，无条件信任。这些稀奇古怪的方士，给出了很多奇葩方案，车架上涂鸦，炉子里烧水银，爬泰山烧香，以今天的眼光看怎么看都像低智商诈骗。

秦始皇听说，东海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是神仙聚居地，就让徐福带一群小娃娃飘洋过海，最后不知所踪。汉武帝更嚣张，直接在建章宫西北角给挖了人工湖，取名太液池。

这湖面积十公顷，水中央堆砌出三个岛屿，模仿三仙山。后世园林设计中，常见的一池三山，根源就就从这儿开始的。

这个想法很绝，神仙故里虚无缥缈，与其盲目寻找，不如就近仿造。这样站在神明台上遥望太液池，给自己一种能给神仙安排豪华会所的得意，汉武帝很会玩儿。

刘彻热衷万世功业，这些高楼园囿三宫六院都只是玩票，更要紧的是自己的意志改造手里的帝国。他启用董仲舒“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从此新儒学成了帝国意识形态，天赋君权，三纲五常。再任命桑弘羊为财政大臣，大刀阔斧地进行经济体制改革，均输平准，盐铁专营。

改制三公，以大司马大将军消弱相权，强化君权。颁布推恩，持续打击诸侯王的分封势力。设置刺史，监督州郡官员，察举孝廉秀才。启用酷吏，用穷凶极恶的刑讯手段，震慑全民。

环绕建章宫，是关中平原的一大片林地，东起霸河西到田溪，向北靠着渭河，向南则一直延伸到终南山脚。这里原本是秦朝皇家园林，叫上林苑。后经战乱破败，到了文景时代就放任流民耕种，武帝把这里收进了自己的口袋后，经过大整修，再次焕发风采。

司马相如的《上林赋》，介绍的就是这个园子。汉代文体以赋为代表，偶然因为《子虚赋》，司马相如被刘彻发现，这哥们很会来事儿，摸透了顶头上司喜好吹捧文章，立马捧上这篇文章，从此入朝拜官。

为了写上林苑，我狠狠读了几十遍《上林赋》。全是生僻字，不看拼音版都读不下去。文章很长，又臭又长，也没借景抒情，也没格物致知，就是反复用排比句点名。这篇赋文就表达一个意思，皇帝好好腻害，和“毛主席赛过我亲爷爷”一个套路。

都说文章西汉两司马，司马相如是汉代唯二的文学代表人物，居然就这种格调，实在没眼看了。每读一个段落，就燥得我气血沸腾，必须深深吸一口气来平复。还得时不时翻翻他跟卓文君的爱情故事才能继续读下去。因为嫌恶，我写这段时，一点都没有兴致引用他的文章原文。

说回上林苑。汉武帝还把这里收归国有，一方面给自己建造离宫外出游猎方便些，另一个考量是在天子脚下训练汉家骑兵部队。他从雍凉地区引入西域战马，圈养进上林苑。如此整顿军备，锋芒直指困扰国家安全已久的匈奴。

汉家军队原本以布军为主，对付来去如风的北方游牧战骑，只能守城，野战必输。汉高祖起兵三十万进攻匈奴，结果大败亏输，在包围在白登山，签了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赔钱嫁女。

刘彻还新设羽林卫，加强近卫军力，亲自选拔最亲信的战将。卫青原本就是平阳公主府上的马夫，靠着姐姐卫子夫的裙带关系当了武帝侍从，就是在上林苑里的骑射训练中展露头角的。卫青的外甥霍去病，少年成名，年轻轻就在上林苑担任骑兵将领。

这两位汉朝战神，后来率骑兵部队签出漠北，突袭匈奴老巢，逼得匈奴王庭远迁中亚，并且逐渐销声匿迹成了历史过客。北方游牧文明对汉族农耕文明再次构成重大威胁，要到北朝时期的鲜卑。中间二百年相对稳定局面，跟汉武帝对上林苑的改造有很大关系。

笔杆子，印把子，钱袋子，枪杆子，尽在武帝手心。由此对内对外，“犯强汉者，虽远必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