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里的中国建筑（七）

我这次写建筑系列，到秦朝这段时，把兵马俑、驰道、万里长城这些串联起来，得到个阅读感受，似乎咱们中国人，自古就很擅长超级大工程，基建狂魔的称号，早就该封给咱们。

神奇的是，秦朝立国才十几年，怎么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开动如此惊人量级的建设工程。我的观点是，秦是中华文明的第一个法家政策主导的军事帝国，治理模式和意识形态上都创新，用时髦化的话说，就是有制度优势。

之前的近两千年里，中华文明历经原始部落、部落联盟、部落邦国、封建邦国等形态。秦军以无敌战力横扫中华大地，典定了秦始皇史无前例的绝对权威，完全有别于欧洲国王和先秦国君。

这种如日当空且烈火烹油一般的权势，才能瞬时调动起举国民力，不计代价地投放到这些超级工程中。有了这样的资源调度能力，才造出了阿房宫，那个让人永远神往无尽想象的阿房宫。

感谢杜牧，给了我们想象的抓手。“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一句话就穿越到了骊山山麓间连绵不尽的宫殿群落间。每走不了几步就有一栋楼阁，整整三百里，老天爷啊，以我平时的驾驶速度，开着车参观也累够呛。

每栋建筑都是古典式的廊檐制式，又“各抱地势，钩心斗角”，说明外表不是单调复制，各自都参考环境，精心设计，这才能呈现“盘盘焉，囷囷焉”的繁复效果。居高临下远看，布局像马蜂窝，排列像水漩涡，好生壮观。

置身其中行走，“廊腰缦回，檐牙高啄”，让人无法一眼看见尽头，转角就是新景。道路也不是平铺直述的，像卧龙一样的拱桥，像彩虹一样的高架，两旁还布置了歌舞表演，声调和舞姿“春光融融，风雨凄凄”，灯光秀外加民俗一条街。

试想，行人在曲折和起伏中，处处收获意外，始终抱着一股新鲜和激动的情绪。这就是阿房宫的魅力，穿越千年的魅力。

杜牧写《阿房宫赋》的时候，还只是个毛头小伙。那会儿安史之乱已经过去半个世纪，但盛世大唐的荣光一去不复返了。离唐代灭亡也还有五十多年，国家一时半会儿到不了，但纷乱颓败迹象已经很明显了。

他写阿房宫，本意是当作反面教材给晚唐的权贵们看的。在他笔下，为了造阿房宫，那些负栋架梁，那些钉头瓦缝，统统“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恨不能整个国民财富都铺上去。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浩大工程阴影下，有哭倒了长城的孟姜女，有埋骨百越的老兵，有被暴雨困住的大泽乡服役穷人。如此骄奢横行，“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

都说胡亥无能，秦二世而亡，可依我看，在他老爹手里，帝国的元气已经被透支殆尽了。亏得嬴政只活了五十岁，当皇帝也就十年，要再长寿一点，难保他不会出现杨广的下场。

阿房宫的结局令人扼腕，“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耗尽民脂民膏，建造起如此辉煌的建筑群落，居然被项羽一把火，烧了精光。

最开始读《阿房宫赋》得时候，我想不明白，项羽这么讲排面的人，干嘛不直接鸠占鹊巢，全国首屈一指的豪宅，自个儿独享不香么？

年龄再大些，能从人性的角落里找到合理性，越是好面子的人，越喜欢表现挥金如土不拘小节，好面子到项羽这种地步，放把大火让我这样两年年后的小老百姓还哀叹，才彰显他的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