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三体》（下）

对维德这个人物，我是逐步开始喜欢的。刚出场的的维德低头玩雪茄，问些奇怪的问题，脸上仿佛有个开关，按一下表情就从严肃突变成笑脸。大刘用了个比喻句：“那微笑像冰封河面上一条裂缝里渗出的冰水，在冰面上慢慢散开”。

开始这句话只是像清风一样扫过，能感觉有些异样，但没有让我的注意力停留很久。随着一个一个剧情的推进，维德的形象越来越完整，每次都像那渗出的冰水一样，从绝望缝隙中挣扎着挤出去，才慢慢感受到刺骨的凉劲儿。

同样是狠角色，章北海和伊文斯却不招人喜欢。伊像三国时的袁术，鬼鬼祟祟阴气十足，很不上档次。章像袁绍，有城府有手段，但是他太重视仪式感了，一抬手一说话，总像表演。

维德像曹操，真实而狡猾，手段狠辣认死理儿，是典型的乱世枭雄。我喜欢维德的真实的冷酷，不喜欢章的假装的智谋。这里没有道德上的评价，儒家很早就有 “性”和“伪”。

按我的解读，性就是性感、性情、性命，生下来就包着的那颗心。伪是伪装，伪造，伪言，人为后天有意制作的东西。之所以喜欢维德多过章北海，只是因为两人在小说里一真一假，在我心里高下就出来了。

维德最后的结局是在千分之一秒内被超高温汽化，读到那一刻的时候，我心里骂道，这尼玛就是哥白尼呀。我无法理解维德最后对程心认怂，绿茶的圣母心压垮战士后，活该没一个跑了。从苏格拉底到哥白尼到顾准到小说里维德，我看人类的蠢再给十万年也进化不了。

从《黑暗森林》一开始，我就很喜欢罗辑，他那种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那劲儿，我忍不住把凯鲁亚克的形象贴给他。不知何故，对小说里的人物，我偏爱那些“脚步浮软，内心坚定，两手空空，心中满满”的人物，卡西莫多，堂吉柯德，桑提亚哥。罗辑的出场就是这样的人设。

他一生中唯一一次和叶文洁的谈话，和武侠小说里初出江湖的楞头青撞到高人仙丹一样，从此命运翻盘，好比杨过发现了独孤求败墓，张无忌捡到了九阳真经，虚竹遇到了无崖子。我喜欢这种幼稚的桥段，充分满足了我内心对不劳而获的欲望。

故事中的罗辑，老婆孩子都离开后，孤身一人在冰湖边思考，他突然发现虽然之前的岁月没有谈论没有交流甚至没有故意去回忆叶文洁的提示，可实际上在潜意识里他从未停止过思考。

我喜欢这种思维方式，当有一个命题或者事项到来，我也喜欢提前在自己的脑海里按个图钉，然后去让时间去发酵它。陪少爷刷题时，和朋友聊天时，安静喝茶读书时，用百里守约秒人时，这个图钉都会若影若现，时不时给我一个闪光。

可惜这种思维方式有一个重大缺点，那就是不善于应激反应，表现在生活中显得有些木讷和迟钝，做事情喜欢拖拖拉拉，久而久之慢慢就离群寡和喜欢独处。

我也会羡慕周围一些特别擅长应激思维的朋友，他们聊天谈笑风生，做事风风火火，显得长袖善舞生活能力特别强。我羡慕，可惜学不来。

罗辑也是这样，他的玩世不恭，他的随遇而安，他的外圆内方，都来自于此，所以在《死神永生》中这样一个略显轻浮的人，能瞪着一堵白墙枯坐几十年，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白胡子罗辑完成持剑人使命，站起身的那一刻，我也有种祝贺他功德圆满的感受。

毫无疑问，三体系列中我最喜欢第二部。面壁计划中的四个人物，在很多小说中都可以类比。

泰勒就是洪七公、殷天正和伍定远，信仰的是牺牲小我拯救大我；雷迪亚兹就是欧阳锋、谢逊和秦仲海，玩的是同归于尽的路数。

希恩斯就是段皇爷、戴绮丝和杨肃观，阴柔手腕暗戳戳教化人；罗辑就是黄药师、韦一笑和卢云，看上去玩世不恭骨子里被套牢。

这四种人，恰好迎合了我对人性细分的四个面向。近年来读书的一大块落脚点是人性问题，《三体》在这个问题给我的思考增加了一个变量，那就是时间。

以宇宙年轮的尺度标准，掂量掂量连虫子连尘埃都不配算上的人类这个物种的内心世界，这是大刘给我的最大提示。

非常遗憾，思考的结果非常阴暗，我合上书的那一刻，失望至极。万幸，只是一部小说。

（写于2018年12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