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海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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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海沉浮

作者：李涯

关于辜岙（读作ào），一口气写了三篇，有读者留言说“希望看到辜岙更精彩的人生。”，但年终事情多，写作也令人身心疲惫，准备修整一段时间再说。

不料，辜岙却来电话，告诉我案子终于有了结果，那人被判两年，罪名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辜岙是众多受害人之一。

他语气平静，好像早料到结果似的。

故事还得从头讲起。

辜岙家庭幸福，事业有成，可谓一帆风顺。

但他也有烦恼，他每年要资助一至两名像小马一样的贫困生上大学，如果自己班上或学校没有合适的，他就让我帮忙推荐，因为我们报社建有全省贫困生档案。

有一次，我帮他推荐了三名贫困生，最终他选择了一名。

他在电话里说：“这三个学生都品学兼优，很想一起帮助，但条件不允许。虽然没有面对面，但看另外两个学生的照片，目光里好像有深深的失望。”，他的声音里流露出自责与无奈。

不久，传来他停薪留职的消息，很多同学感到突然与吃惊，只有我知道他的初衷。

当然，他之所以毅然走出这一步，也与贵人相助有关。

他有个往届学生家长在银行做领导，见他事业心强，为人正直，不媚上欺下，又有悲悯情怀，就让儿子认他做干爹，结为“干亲家”，并一起资助贫困大学生。

他“干亲家”经常说他在学校太屈才，希望他下海拼搏一番，实现自己更大的人生理想。

后来他决定下海炒房后，得到“干亲家”鼎力支持，不仅贷了一大笔款给他，还介绍了几个实力雄厚的开发商给他，以保证优质房源。

那几年楼市几近疯狂，房价就像刚出土的竹笋，“嗖嗖嗖”地往上窜，仿佛誓不上天不罢休。

各种资金从四面八方汇入楼市，又进一步刺激房价上涨。

那时只要看见排有长龙，一定是新楼盘开盘，甚至有人头天晚上搭帐篷排号，有点今天排队做核酸的盛况，只是心境大不相同。

辜岙手握充足资金，又不愁优质房源，自然很快就赚得第一桶金。

实现了最初的原始积累后，他依托当地两大名酒和众多酒厂，开办了包装材料厂，生意十分兴隆，有时产品尚未完全烘干，就被客户拉走。

后又进军金融行业，并购一家小酒厂，均有所斩获。

期间，他参加了北京某知名高校EMBA班的学习，一方面是为了拓展人脉，提高现代企业管理知识，又为圆梦，因为那所大学是莘莘学子心中的文化圣殿。

他在那里得到意外收获：一个老师说经济已露疲软端倪，告诫大家一定要谨慎投资和控制规模，要尽量做到轻资产。

那位老师是国内著名的经济学家，他们掌握的资讯信息全面丰富，属于先知先觉者，他便全身而退，只留一个小酒厂，做起“翘脚“老板。

有一次我去他所在的城市采访，他请我去酒厂做客。

酒厂在乡下一个山清水秀之地，人未到，酒香已飘至迎接。

那是一间百年手工作坊，古老的建筑，有历史质感的酒窖和酿酒设备，传统的手工技艺，有一种时光穿越的感觉。

里面只有三口酒窖，三五工人正忙碌着，斑驳墙上挂有非物质文化遗产证书。

旁边有一两层的小楼，周末和假期，他们一家常来这里休闲度假。

四周是用围墙包围的空地，无数盛满白酒的巨大瓦缸窖藏于地下，旁边的菜地里，几只鸡在悠闲地觅食。

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他就是在那个EMBA班里败走华容道，开启数年之久的讨债之旅。

他们EMBA班的同学都是民营企业的法人或高管，来自不同的行业，关系融洽。

其中有一个房地产开发商叫熊忠，特别活跃，待人殷勤，能说会道，几乎与所有同学都熟悉。

他中等身材，衣着讲究，手上戴的一块江诗丹顿腕表和钻戒特别引人瞩目。

出手也大方阔绰，经常宴请大家。

此人是辜岙以前的学生家长，又与辜岙在政府工作的同学关系密切，所以他们走得更近。

一天，熊忠约辜岙喝茶。辜岙到的时候，熊忠也恭候在那里了。

一番寒暄后，熊忠面露难色地说：“我在贵州的一块地皮，地理位置很好，但资金周转不过来，政府已发通知，如再不开发将收回土地。”

辜岙马上说：“你找过银行了吗？”，辜岙以为他去银行贷款遇到困难，需要自己打招呼帮忙。

“银行已同意贷款五千万，但程序繁琐，放款要三个月以后。”

熊忠顿了顿又说：“想给你借点钱，月息两分，三个月后一定还。”

辜岙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心一软就借给他五十万，并说不用还利息。

三个月很快过去了，却不见一丝动静。

熊忠因那边工程抽不出身，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上课了。

辜岙拿出手机正准备给熊忠打电话，班长电话打了进来。

“辜总，想麻烦你点事。”对方客气地说。

“不客气，你说。”

“麻烦你问一下你干亲家，熊忠说他贷了五千万，本来这个月放款的，但由于政策调整推迟，借我的钱还不了了。”对方语气焦急。

“你借给他多少钱？”

“一千万，本来用于煤矿升级改造用的。心想时间不长，又可得些利息就借给他了。”

辜岙听后心里也有些发慌，又问了一些相关事情。

原来，熊忠几乎班上同学借了个遍，资金大小不等，少的二三十万，最多的一千万。

有个同学把酒厂卖了八百万，准备回老家搞种养殖，也被他花言巧语给“借”了。

利息也不等，从月息两分到三分。

辜岙感觉事态严重了，忙给“干亲家”打电话。

得知竟然根本没这回事，银行年末紧缩银根，不要说五千万，就是五十万对民营企业也不轻松放贷。

班长就在同学群发了一个通知，凡有借款的晚上在茶楼集中开会。

经统计，熊忠借有42人的钱，总金额一千五百多万元。

再由班长给熊忠打电话，熊忠说请大家放心，周末回来一定给大家一个交代。

辜岙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了下来，但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周末，熊忠来前先把《国有土地使用证》、《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等五证的照片以及工地的视频发在群里，以打消大家的顾虑。

见面后开会，他对银行贷款一事只字不提，竟滔滔不绝描绘他在贵州的发展蓝图，并提出三种解决方案。

一是以现有资金入股，五年后保证翻倍偿还。

二是签三年还款协议，第一年还20%，第二年还30%，第三年还50%。

三是明年年底用商品房抵扣，一次性还清。

事已至此，大家觉得责备他已无意义，多数选择后两种，辜岙选择第三种。

第二天，熊忠又带部分同学去贵州参观他的工地。

他开发的楼盘在县城郊外，地势平整，交通方便，附近的医院和客运中心已经动工，还规划了一所小学与幼儿园。

楼盘规模不小，工地也热火朝天，售楼部装修得金碧辉煌。

辜岙盘算，如果拿到房子应该好卖，甚至还有增值空间。

万一卖不掉，这里海拔2000米左右，夏季凉爽，作为避暑房也不错。

辜岙这些年不忘初心，一直在捐资助学的道路上奔波。

他每年资助贫困大学生增加到三至五名，为五所山区学校捐赠图书二十余万元。

在这五所学校设立了“雏鹰奖学金”，每年每所学校各两万元。

当然，这些并非他一己之力，他是动员志同道合的同学朋友共同完成的。

第二年年底，辜岙同学一行兴致勃勃去贵州选房。

事前与熊忠联系，他说在外筹集资金，由项目部王经理负责接待。

到了，见售楼部前围满了人，人声鼎沸，炒得像开了锅似的。

一打听才知，他们都是熊忠的亲朋好友，也是来选房的。

但这个楼盘大多是政府的安置房，部分商品房已抵押给银行，所售资金全部由银行工作人员收取。

大家肺都气炸了，纷纷给熊忠打电话，但他手机已关机。

有同学就把他告到法院，律师一查，发现他欠银行和个人资金高达一亿多元。

他银行没有存款，三处房产已卖两套，住的一套还是银行按揭，两百多万的豪车早已抵给他人。

官司赢了却得不到一分钱，白花几万律师费。

于是，同学们就联合其他债权人以诈骗罪到公安局经侦大队报案。

事后，辜岙回到学校继续他的教书生涯。

由于个中难以言说的原因，这个案子一拖再拖。

据说部分债权人一直不停向上反映，我还曾去当地采访过，不少家庭因此返贫，有的还发生家庭悲剧。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辜岙在电话里说。

“我现在已活通透，不再舍近求远，好高骛远。而是悉心浇灌每一个学生，既是渡人，也是渡己。”辜岙最后说。

         二O二二年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