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俺庄上的麻爷潘万兴时龄半百。他一米六多的个头，国字脸，浓眉大眼，胖瘦适中的身架，春夏天总是穿着肥大的大腰裤子，一件马甲式的土白色家织布褂头。一米多长杆子的大烟袋，玛瑙烟嘴下吊着一个大烟包，火石，打火刀坠得那大烟包沉沉的。他小时候出过天花，稀疏的白麻子点缀着他的脸庞，显得倍加风采、严肃、刚直。我们庄是杂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邻里间表叔、二大爷的叫着。潘万兴辈分高，庄上都尊称他麻爷。

  麻爷虽目不识丁，但他头脑聪明，目光炯炯。他常说：“就是一只蚊子从我面前飞过，我也能知它是公是母。”那时我刚十来岁，听曾祖母说：“万兴家里很穷，几年前他大儿媳生小孩时，不能再和公婆一起住了，搭了个树头庵子（A状看瓜庵式）。比我小一岁的大孙女落地后，家里没一点月子里的吃食。….”于是，曾祖母要我奶奶给他家送去一大筐子麦面，十几个鸡蛋，几两红糖。……麻爷对曾祖母万分感激，经常把这事挂在嘴上。

  麻爷应变能力很强，他穷则思变，1943年前后，就带着一班茅匠，到潜山县黄泥铺踩墙盖茅草房挣工钱。黄泥铺是他们的根据地，年年秋后去那里，直到1969年他去世后，这班茅匠才停止这项务工。麻爷挣到钱后，家里建了三间大堂屋，一米高的基石，土墙茴草（建土房专用草）顶。从此，住房大有改善。下面是麻爷的几则故事。

 麻爷虽然性情刚烈，但他正直善良。一年冬天的一个中午时分，几个小孩在塘里溜冰，一下掉到冰窟窿里。正巧他路过塘边，听到岸上小孩的呼喊，他丢下长杆烟袋，脱下大棉袍，跳到刺骨的冰水里把几个小孩一个一个救上岸。年近六旬的他，冻得直打牙鼓。孩子们的家长赶来，千恩万谢。其中一个孩子的家长，跪在他的面前说：“麻爷，你是个好人，几天前，我与你因为田地边还骂仗打架，没料想你还救了我的孩子……”，磕头如鸡餐碎米。麻爷道：“去！不多说了，因为那点小事就记仇，那我还是人吗？……”说着他抱起大棉袍，拎起大烟袋往家里跑去。

   那年午收的一天上午，麻爷在场上正赶着石磙打场。忽听他十来岁的二孙女大喊：“小孩掉到井里了，小孩掉到井里了……”麻爷  听到喊声，停住牲口，第一时间跑到井旁，丢掉席篷子（遮阳的苇篾编的尖顶帽），一头扎进井里。几把没摸着小孩，探出头问：“怎么没有小孩！……”孙女说：“是提水喝的小盒子，不是小孩子……”。麻爷捞上了小盒子，披头打了孙女几下：“为什么不说清楚？”

  麻爷是乡村三老级的人物。一天高级社主任李宽海为了扒沟排水的事找他商量。主任坚持要从庄子边上开沟，他不同意，在场的几个村民代表也不同意，都认为那里开沟不妥，离庄子太近，小孩掉里去就上不来，同时也会影响村民生活。他拗不过主任，一烟袋锅打过去，主任头上顿时起了个大疙瘩。主任恼羞成怒，硬是从他家老祖坟前挖了一条沟。

   一年秋后，麻爷带三班茅匠在黄泥铺盖房。他同时包了三个工地，一天晚上，一家房子竣工了，东家请竣工酒，饭后，他酒意微醺，拄着一根木棍，晃晃荡荡向住地走去。不料刚上山岗，一只饥饿的金钱豹，嗖！一阵风地向他扑来。说时迟那时快，手中棒子舞起来。三下五除二打下去，尽管那头金钱豹先是威力不小，但终因饥饿无耐力被他打死。回到住地倒在铺上，嘴里老是念叨此事。茅匠们起初以为他是说醉话，后来他越发说得认真了。几个茅匠跑去一看：真的是一只死豹子。抬回来后，次日中午，三个班的工人聚餐饮酒，庆贺麻爷。这就是：六旬老汉，宝刀不老，酒醉壮胆逞英豪，三棍打死金钱豹……

   那个年代，麻爷能带领几班茅匠工，出外挣钱，缓解当时家庭的极度困境，实属极不容易。但不幸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五十年代末，那年冬天，黄泥铺一家土房架起了大梁。麻爷他胆子大，每每大梁架起，他总要在脊棒上走几个来回，一试功夫威震茅匠工，以便达到带班顺当的目的。不料这天，他在脊棒上边走边吸着大烟袋，脚下的脊棒一晃动，他冷不防一个踉跄，从五米高的棒上一头栽了下来，…..

结局：“麻爷，麻爷……您醒一醒，醒一醒……”工人们大声呼唤，可他再也没回来……麻爷的去世，茅匠们失去了家庭唯一的经济支柱。从此，再也没人带他们出去务工了。好多年过去了，人们还念念不忘麻爷，祭奠麻爷……

尾声：“麻爷，你在天堂可好？小时候，您无数次给我小糖，回味起来，现在嘴里还甜着呢！……

画外音：麻爷的后人很好，他的大孙子潘秀民是我的学生，大李小学校长，去年也退休了……

真诚承诺：这里都是真人真事，仅主任李宽海的名字是讳饰的。征得潘秀民的同意，本文采用了真实姓名写作。

        邵氏皓月斋发文

             2014.5.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