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写点特别的文字，给自己。其实，叫做“遗嘱”亦可，只是，我并不想把事情搞得那么惊悚。虽然，我并不忌讳。都说，告别要趁早。在这样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如果我们还想有一点确定性，那么，提早告别也许是让自己不至于那么慌乱或者保留一些体面的方式。前几天，最好的闺密父亲离世。虽然老人家已是高寿，但她和我说起老人最后的日子，独自一人在ICU，亲人不能探视，因为已经说不出话，没有人知道他的想法——是延续生命还是放弃治疗？我当时就想，我要提前写下一份遗嘱。选在今天这个日子，也是为了一份仪式感。以后的每一年，只要我还在，我都会在这个日子改写这份遗嘱。因为我会变，我希望我走的时候，能更接近我最真实的想法。我知道，中国人忌讳谈死。但其实我是不忌讳的，不是因为什么信仰，只是单纯地认为，这一生，仰不愧天，俯不愧地，活得坦坦荡荡，过得潇潇洒洒，我没有什么遗憾。记得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你会怎样度过你最后的24小时？我说：如常。虽然世界另有计划，但我也有我的计划。我按自己的节奏来，命运啊，你奈我何！如果我发生意外，抢救只是能让我保有生命本能，像动物一样活下去，那么，请放我走，你们知道，那不是我想要的人生；如果我意外离开，就把身后事托付给三姐和外甥：请把我所有能用的器官捐献，然后遗体火化，把骨灰撒入大海。我是一个爱干净的人，做人干干净净，做事也干干净净。所以，请让我离去，像大海一样清澈。关于遗产，我也作了安排，另写一段，这里就不透露了。还有小宝，林师姐，小宝就拜托给你啦。交到你手里，我才放心。不给你留钱了，把钻戒留给你，这个比较抗通胀，让三姐把钻戒和证书一并给你，全当小宝的生活费。辛苦啦，写到这，才开始泪如雨下，想起历史上的托孤，心情当如是吧。其他家里的东西，请三姐自行处理，我的上百本笔记、照片还有一些证件，就请烧给我吧，不要再留在这个世间了，我想走得干干净净。母亲大人尚在，每一个孩子，是不敢轻言死的。但是，意外并不挑人，所以，如果真的发生意外，请三个姐姐代我照顾好老人。虽然在漫长的成长岁月，我和她并没有发展出亲密的关系。但随着年岁渐长，我开始学会理解。一号那天打电话给母亲，她问我哪天回。我说了大概的日期，她说，中秋我寄给她的复旦月饼，她留了一块给我。这个曾经出生在长春的大户人家的女孩，童年就经历了残酷的解放战争。因为围城，长春虽最终和平解放，却付出饿死无数人的惨痛代价。母亲曾真切地行走在生死边缘，她告诉我，她的小弟弟，也就是我的小舅，出生不久，终未能苟活于乱世。饥饿，从此刻入她的基因密码。虽然现在的生活足够丰裕，但心底的洞永远都在。我们通话，说到四婶病逝。母亲说：你四婶一辈子不亏，想吃什么都吃了。我心里忽然生起很深的哀怜：一个出生都市的女子，一个五六十年代的大学生，是怎样的命运沉浮，让生命低到了尘埃里？想起周作人说过的，“都是这可怜的人间”。一块月饼，是她爱我的方式。虽然我们之间，隔着那么多岁月的伤痛。我想假期陪陪她，带她去最好的饭店吃饭，每天都去。我自许为豁达之人，只是，写下这样的文字，依旧泪如雨下。我珍惜这样的体验，在生命尽头回望生命，知道我的爱与不舍。生命有长有短，但人必有一死。死亡，是上天给人类最好的礼物，人生的全部意义，即在于此——在过程中感受。那些曾经陪伴过我的人啊，不管是给我爱，还是予我痛，都谢谢你们从亿万光年中穿越而来，从人潮人海中奔涌而来，成就了我独一无二的人生，谢谢所有“于千万人之中，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的交错。我已经度过了丰富的一生，我没有遗憾。从今往后的每一天，都是上天给我的恩赐。“既往不恋，当下不杂，未来不迎。”就拥抱当下吧，从现在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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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写给世界的告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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